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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苏靖]相思章二十六 治国须知类小鲜

  夏江从梁帝的书房退出来,恰在庭前遇到高湛陪着梅长苏缓步而来,这是悬镜司首尊第一次见到誉满金陵的江左盟宗主,两人错身而过,都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。

  正是阴天过午,天色青苍,短日冷光,照得人脸色冰一样惨淡。

  夏江便在廊下站住了。

  高湛将人引进书房,再回身时,却见这位仍杵在那里,稍一犹豫,便主动走过去,陪笑招呼道:“夏首尊,可有些日子没见到您进宫了。”

  夏江也从脸上堆垒的皱纹中挤出一个颇为和善的笑容,颔首道:“高公公领了虞罗司,我一直事忙,还未向你道贺,虞罗司和悬镜司算得上兄弟衙门,以后咱们两个可要好好亲近亲近。”

  高湛忙称不敢,弯腰谦逊道:“不过是蒙陛下不弃,虚担个头衔罢了,怎敢当夏首尊如此看重呢。”

  夏江哂道:“你我相识这么多年,有什么好客套的。最近虞罗司可着实做了几件大事,听说言世子查封了滑族重要据点,翻出了一批账册,是朝中官员和滑族余孽往来私通的证物,可有这回事?”

  高湛笑眯眯点头:“言世子深肖乃父之风,行事干练,心思敏捷,陛下也十分赞赏。”

  “陛下已经知道了?”夏江微微一怔,“我看近日朝中风平浪静,还当他憋着放长线钓大鱼,暂时没跟你提呢。”

  “这是夏首尊想多了,言世子第一时间就将账册封存,递交给了陛下,是陛下说滑族人惯用挑拨离间的下作手段,不足为凭,看都没看,命他一把火全烧了。”

  夏江眉心一跳,大感意外:“全烧了?那倒是陛下皇恩浩荡了……”

  高湛没有接话,但笑不语。


  梁帝正站在案前欣赏画作,见梅长苏来了,欣然道:“苏先生快来,看看这幅画能否入你的法眼?”

  梅长苏一眼扫去,见是一幅没有题跋落款的疏体花鸟,已经知道出于何人之手,假意细看了一会儿,才笑道:“听闻直秘阁知画事张公僧鹞作画不拘一格,深得天竺技法之妙,见凸空白,见凹加黑,使画作栩栩如生。尤其擅长壁画,曾在安乐寺壁上画过四条白龙,画完不点眼睛,别人问为什么,他说,点了眼睛,龙就飞走了。这幅画想必就是此人敬献给陛下的,果然精妙绝伦。”

  梁帝哈哈大笑:“真是什么都难不倒苏先生!朕有意在金陵修五百佛寺,就命张僧繇去为庙宇画壁,苏先生觉得如何?”

  梅长苏双眉一挑,问道:“五百佛寺?陛下委实大手笔,却不知户部如何说,今年的赋税可能支撑?”

  梁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,转身到茶桌前坐下,又示意梅长苏坐到对面,才说道:“我大梁丰亨豫大,修一些佛寺能值几何?一座按三万钱计,才不过一万五千贯罢了。再者说,苏先生不能只算账目,也该看看这里面有多少功德。”

  梅长苏强忍住驳斥的心思,佛寺建筑确实花不了多少钱,可这不包括寺内陈设装饰、金身供奉、僧侣田地等开销。何况佛寺侵占百姓田宅,再借机放高利贷,逼百姓沦为佃农乃至佛奴的比比皆是。佛寺多了,僧人也多,真正信奉佛法、以身许佛的能有几人?大多不过看中了寺庙是法外之地,可以逃避赋税徭役罢了,更有一干作奸犯科之徒,只要托身寺庙,官府就不能再追究。久而久之,佛门这原本的清净之地,竟演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,危及民生之患。

  然而事实虽如此,梅长苏扮演的却不是诤臣的角色,此时不宜惹梁帝不快,只得拣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来说:“苏某久居江左,倒是见识窄了,对我大梁物力和陛下胸中丘壑管窥蠡测,实在惭愧。”

  梁帝这才展颜,端起茶盏啜了一口,随意说道:“苏先生不必过谦,你的才学朕早已深知,等在金陵住久了,眼界自然会更开阔。朕这里还有一事,正要问问先生的看法呢。”

  梅长苏博学多才,不沾党争,应对梁帝时又难得不卑不亢,倒叫梁帝找到了一个闲谈的好对象,隔三差五要咨询他一些政事。

  “苏先生可听说过邱何两家的公案?”

  “略知一二。”

  “你是局外人,朕也不瞒你,这件事摆明就是景桓太贪心,吏部尚书和文远伯两个都舍不得撒手,偏偏手段又差,玩砸了,现在闹到朕面前,让朕给他收拾烂摊子。朕又是烦心,又不能不管,苏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吗?”

  梅长苏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建议道:“此案是开年第一案,又是三品之臣击登闻鼓所奏,陛下不妨慎重以待,先听听各位宰相怎么说。”

  梁帝听了,忍不住抱怨道:“朕问别人,他们不是不敢说话,就是有偏有向,问了也是白问,哦,景琰倒是没有,他直接反问朕,父皇是要儿臣去主审此案吗,把朕噎得没话说。”

  梅长苏失笑,又咳嗽一声掩盖过去,假装无事发生,一本正经道:“靖王殿下如此自告奋勇,陛下就顺水推舟,让他去审嘛。”

  “哼,苏先生连朕都敢打趣,你难道不清楚景琰去审的话,这件事百分百不能善罢甘休吗?”

  梅长苏笑道:“所以陛下心中早有成算,又何必问我呢?”

  梁帝瞪着眼睛,一副又被噎住的神情,过了片刻,也笑了出来:“还是和苏先生说话轻松,你既聪明,又从不在朕面前装糊涂。政事堂已经议定将此案交给虞罗司审了,齐敏是一员能吏,朕还是要保他一下的。”

  梅长苏轻捻衣袖,目光微微下垂,说道:“邱何两家的是非恩怨,不过一家一姓之得失,其实我不太关心,倒是想借此跟陛下说说民间‘斩白鸭’之事。”

  “何谓‘斩白鸭’?”

  “有权有势之人犯了罪,不愿意受刑,就花钱买贫苦人家子弟来顶罪,从徒刑到斩刑皆可如此,已经形成了非常完善的流程,民间称之为‘斩白鸭’。何文新一案有些不同,他杀人之时有众人目击,难以将罪名推脱到旁人身上,只能寻找面貌相似之人来替死,不过说到底还是‘斩白鸭’的路子。”

  梁帝的眉头随着他的话渐渐皱起,问道:“依苏先生所言,‘斩白鸭’竟不是个例?”

  “苏某初来乍到,不清楚金陵的情况,只是听说了何文新的事,好奇多打听了一下,就被灌了一耳朵。照常理推断,老百姓都耳熟能详了,这种事还少得了吗?”

  梁帝怒道:“朕立刻着悬镜司详查,天子脚下,岂能有如此恶劣之事!不过苏先生,江左之地可也有‘斩白鸭’之风盛行,你又是如何处置?”

  “江左倒是还好,要说完全没有这等事情,苏某不敢打这个包票,但是就我所知,的确是不多见。”

  “这是为何,难道江左权势之辈人人奉公守法?”

  “那当然不可能,若论个中原由,不过是江左儒风兴盛,治狱从宽,对死刑的复核尤为严谨。极刑少了,把关严了,替罪之风自然也就刮不起来。苏某听说,刑部齐敏治狱酷烈,断案讲究‘出之不如入之’,但凡有人涉案,先以有罪论处,施以严刑拷打,拷一连十,拷十连百,制造了堆积如山的冤狱。以何文新一案来说,本可以定成过失杀人,减罪二等,再以金绢赎刑,可是刑部非要定成故意杀人,判了绞刑。何敬中之所以冒险换囚,未尝没有刑罚过当的缘故。”

  梁帝却不以为然,反驳道:“那是他们联手做戏给文远伯看,不是真的严苛!这不过是个例,苏先生忘了,庆国公一案景琰审得就很好,公正严明,哪里酷烈?三司会审的楼之敬不也只是流放没杀吗?朕的臣子还是有点经纬的,苏先生不必大惊小怪。再者你也说了,从徒刑到斩刑皆有替罪,可见这和量刑轻重根本没有关系。”

  “当然有关!陛下就不觉得奇怪吗,我朝明明有律令,死刑以下皆可入赎,为什么还有人宁可花钱买人替罪?无非是狱吏酷烈,谁都不敢进去和他们打交道罢了。有钱有势买得起‘白鸭’之人尚且如此,平民百姓又当如何?路温舒曾向汉宣帝上书,‘臣闻秦有十失,其一尚存,治狱之吏是也。’太史公《酷吏列传》亦云,‘昔天下之网尝密矣,然奸伪萌起,吏治若救火扬沸,汉兴,网漏于吞舟之鱼,而吏治烝烝,不至于奸,黎民艾安。由是观之,在彼不在此。’像齐敏这样天下闻名的酷吏,惯以手段残酷来彰显自己的威名,使死人之血流于市,被刑之徒比肩而立,大辟之计岁以万数,岂不是深深伤了陛下仁圣之治?”

  “苏先生推崇汉律,可知《汉书·刑法志》仍有具五刑之说?汉文帝改革刑罚,汉景帝颁布平冤狱令,皆被称为仁君。然而细读史书,此二帝在位时,多有轻罪重刑之事,周勃入狱,感慨说,‘吾尝将百万军,然安知狱吏之贵乎?’周亚夫更是含冤负屈,在狱中绝食而死。由此可知,大汉外有轻刑之名,内实杀人,我朝已废除腰斩等酷刑,最重不过枭首,苏先生又何必苛责区区一个齐敏呢?”

  梅长苏叹道:“陛下仁爱,天下共知,文景何能及陛下?只是民之于仁也,甚于水火,如何施仁政都嫌不足。萧何蒙冤入狱,制汉律九章,杜延年改父之道,有小杜律传世,无非都是希望君主更行仁恕之道。苏某并非是轻视法度之人,只是法不可失,亦不可滥,疑罪当从无,疑刑当从轻,才是良法。唐太宗曰,‘死者不可再生,用法务存宽简。’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
  梁帝已渐渐不耐烦,闻言离席而起,哂道:“《尚书·夏书·胤征》有云,‘邦有常刑。’又云,‘威克厥爱,允济;爱克厥威,允罔功。’就是说要执法严明,不能姑息养奸。有刑罚之剑悬在头上,老百姓知道害怕,才不敢犯罪,世间才能清明。苏先生这样心慈手软,难免会放纵许多罪犯,他们蒙赦出去继续作恶,岂不都是你的罪孽!”

  梅长苏也随之站起,施了一礼,仍坚持说道:“《尚书·洪范》有云,‘不协于极,不罹于咎,皇则受之。’陛下天恩如春风化雨,百姓自然能够得到教化,岂不比酷吏威逼战战兢兢更好吗?正所谓‘君子急于教,缓于刑,刑一而正百,杀一而慎万’。用刑之道,要谨防过犹不及。陛下说的弊病确实存在,可是两害相权,放纵罪犯总好过冤杀良人,好过秦代因严刑峻法导致的‘赭衣半道,群盗满山’。”

  梁帝冷哼一声,不屑道:“升斗小民,畏威而不怀德。有道是官不私亲,法不遗爱,上下无事,唯法所在。只靠教化……苏先生未免太理想化了。”

  梁帝信的原来是慎到……梅长苏忍住了一句“下士闻道大笑之”,也不便用荀况、韩婴等人来驳,只在心中暗叹一声,不管齐敏这次是什么下场,总之景琰看好的蔡荃是没戏了,谁叫他是小杜律传人,大杜律断狱深刻,小杜律持刑以宽,却不对梁帝胃口。

  他知道话说至此已经是极限了,梁帝本来也不是察纳雅言的君主,肯耐着性子与他辩论,一是因为他身份不同,二来也有自矜之意,想要说服他来彰显自己的正确。真要继续吵下去,不小心把梁帝挤兑住,就难以收场了。

  于是话锋一转,换了个角度说:“陛下所言甚是,其实‘斩白鸭’一事,就是官吏百姓逐渐轻视法律,失去了敬畏之心,才敢如此胆大妄为。不过细细想来,官吏固然可恶,百姓却是可恨又可怜,他们其实是吃不起饭,实在活不下去了,才情愿拿性命去抵几两银子,给家里人博一条活路。陛下您想,但凡能活着,谁又愿意死呢?”

  梁帝默然,之前的些微怒气全被这番哀民多艰的话冲散,半晌缓缓问道:“江左百姓生计又如何?”

  “左不过一个‘难’字。江左水多,靠海之处有大潮,有句话叫‘贼偷勿算,火烧一半,坍江全完’;内陆水系纵横,涝灾频发,看着地域广阔,可耕之地却不多。所以我在江左,一是命人筑堤围垦,例如修筑捍海塘之后,沿海扩出了大量耕地,再比如塘浦圩田,五至七里一纵浦以通江,再五至七里一横塘以分水势,使稻田得以星罗棋布;二是置营田军,常年专心为田事治湖筑堤,不用管其他任何事务;三是兴修水利,形成蓄水库,旱则放水溉田,涝则放水入海,既可减轻河流泛滥和内涝,又可以蓄水灌溉,也利于境内物资运转。四是农桑并重,利用江左塘田特点,使塘基种桑、桑叶喂蚕、蚕沙养鱼、鱼粪肥塘、塘泥壅桑,好歹叫百姓多些进益。”

  梁帝听得心向往之,不由问道:“人人皆说,江左不知饥馑,时无荒年,可是真的吗?”

  梅长苏苦笑一声,摇头道:“都说江左富足,我自问也殚精竭虑扶持民生,可廊州有九郡六十五县,去年年底,在册百姓五万二千三十三户,人口二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口。廊州入册稻田是四十二万亩,丰年每亩可产谷八石,歉年产谷不到七石,摊到每个人丁,每人不足一千四百斤,出米最高不过六成,就是八百余斤,每人每天不足两斤半米。看似能够充饥,可这是交赋税之前,每亩地还要留足明年的稻种,换其他生活必需品,真正能充作口粮的,恐怕不足一斤……苏某虽然体弱多病,但是一日一斤米也是不够的,我家正在长身体的小护卫,不论蔬菜、肉食和点心,单米饭一天就要吃掉三斤半。陛下,您如果一天一斤米,您够吃吗?宫中贵人都够吃吗?张僧繇画过的每一块砖,都是从百姓口中节省下来的粮食,佛寺一事,不如暂缓……”

  纵然明知为了大局暂时不该违逆梁帝,明知就算进谏很大程度上也是徒劳,他终究还是不能放任自流,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仍是义无反顾地开口规劝。

  正如韩愈《争臣论》所言:“彼二圣一贤者,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?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。”

  梅长苏骨气如此,和萧景琰一样,他也是一个倔到了极点的人。

  御书房内寂静无声,良久,才听到梁帝长长叹息了一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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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

  大家对文中的度量衡能接受吗?

  例如,魏晋南北朝时期,一斤相当于现在222.73克,1石=4钧,1钧=30斤,1斤=16两,1两=24铢。本文中使用的衡制都已换算成古制,所以有些斤两可能乍看不合逻辑,比如飞流的三斤半(笑)。想问影响大家阅读体验吗,需不需要换成现代的斤两?或者文末加注解?再比如引经据典的时候,是就直接用,还是全部翻译过来,还是加注解?

  另外近期剧情比较散,算是一个伏笔的收束阶段,有什么想知道的细节或者想看的情节可以告诉我一下,我可能写着写着写忘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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