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我悦悦就好

又过了一年,我希望人人都好,我也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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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春小喜 爱我CP~

[叶张]羽书驰(断章)

  马蹄践在旷野枯石之上,沉着铿锵。夏日的白天偏长,夕阳已经沉下去了,人间仍余一片清明光景,苍宇寥廓,目断天垂,唯一抹极淡的絮白。

  这马极为神骏,顾视清高,气息深稳。寻常坐骑于裸石之道,不多时即毁伤蹄掌,此马竟驰骋如飞。时下兵荒马乱,人尚不得饱腹,何况马匹?即便军中爱马如命,也无法顿顿看顾食水,是以除沙陀人外,各地均无骑兵见长者,这一骑来自淮南,倒是蹊跷。  

  四下寂然,马上骑士忽有所觉,一拉缰绳,马儿长嘶一声,人立站住。

  远处蹄声渐起,有白衣白马急追而至。待得近前,那人翻身下马,微微有一步踉跄。

“叶修!”

  叶修似在意料之中,又忍不住叹气。并不下马,冷然居高临下:“军师匆匆而至,有何要事?”

  张新杰身遭未携长物,全凭冲动一路追下来,及至见了面,却又情怯,只叫了一声,便无以为继。

  听叶修问话,不由面颊泛红,虽有些喘,仍秉持素日波澜不惊的端方,捏着袖口,答道:“今日我与韩帅巡视兵营,归来时天色已晚,惊闻叶帅行程匆忙,已然趁夜起身。我……新杰未及与叶帅话别,故特来相送。”

  话中隐忍着无数未尽之意,听得人心里酸成一片,软成一片,偏不能回应。

  叶修便道:“军师心意我已明白,你参赞军机,重任在身,军中须臾不可或缺,你……且回吧。”

  张新杰沉默片时,说道:“叶帅此去陇西,千难万险,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虽是汉李陵遗裔,然眼下宗室衰微,难保他有什么异样心思,要说动他对抗朱全忠,并非易事。”

  “拓跋思恭那点儿势力,据一城一地也还罢了,再有异心就是取死。自古传言得关中者得天下,不知多少人对陇西虎视眈眈,宣武军便是其中之首,只要他不想变成砧上鱼肉,我便有法子教他出兵——或者军师另有建言?”

  “纵然叶帅陇西之行顺遂,也未必能救天下之危。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,传闻其发于微末,得志后骄奢淫逸,但知人善任,处事果决,颇有刘汉高祖之风,虽出身黄巢叛军,其抱负深远尤甚于黄巢,所以才有挟天子以令诸侯故事,若有将来篡唐者,多半为此人矣。而各路诸侯能抗衡朱某者,唯有河东李克用,两家虽是平黄逆盟友,然上源驿朱全忠暗算李克用,算是结下死仇,再无和解之机。”

  叶修奇道:“军师不是最恨胡人,难道转了性子,要我去联合沙陀人李克用吗?”

  “沙陀人不可信。”张新杰斩钉截铁,“但我亦别无选择。若叶帅只是存了渔翁之心,至他人军中为一说客,我尚不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。你这一去,全是要凭一己之力在关中之地白手起家,借定难、宣武相持之势另立旗帜,于豪强窥伺之间寻喘息之机,好教将来能与我淮南军南北呼应复兴唐室!此事之艰险,我当真想都不敢想,不得不寻求旁门之助。”

  叶修笑道:“新杰过虑,我纵不能称经天纬地之才,也不至于轻易着了别人道——能算计我的人,除非未出生,其他都身故多时了。”

  两人言谈之间,不知不觉已改换了彼此称呼。

  张新杰定了定神,续道:“李克用此人,勇而少谋,莽而无断,除一干义子外,听不进旁人谏言,尤其不信账下汉人谋士,动辄打杀,人心怨怼由来已久。你不妨双管齐下,着人行刺其第一勇士李存孝,不求成功,但求移祸宣武军;同时策反其谋士张思谦,以为辅助。如此,李克用大怒之下,有望率沙陀骑兵去围汴州。”

  “这主意虽不错,可有失新杰你堂堂之风。”

  张新杰追他至此,便是要说这一番话,哪有暇理会叶修调笑:“兵法云,以正合,以奇胜。李克用是第一步棋,他与朱温堂堂对阵,是兵法中之正道;拓跋思恭是第二步,一旦李克用出兵,他就再无顾忌,只需扯旗呐喊便可落得忠义名声,何乐而不为?以拓跋思恭为人,只需游说得当,多半会支持你另率偏师,进可代他驰援汴州,退可代他承朱全忠之责,如此你于陇西便有立足之地;第三步,则是淮西秦宗权。”

  叶修愈发吃惊:“淮西军烧杀抢掠,所过之处血流成海寸草不生,虏获妇女稚子肆意辱虐,死后尸首还充作军粮,为天下所恶,眼看日暮途穷,你连他都看得上?”

  提及淮西军暴行,张新杰平静容色也现出一丝厌恶,说道:“正因为日暮途穷,秦宗权才会狗急跳墙,只要让他意识到,李克用大兵征讨朱全忠,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,他就会立刻在背后捅李克用一刀!”

  “他可伤不到李克用的筋骨。”

  “他伤不伤到李克用,与你我无干。我要的只是他跳出来添这一把乱,届时你就有理由自请讨伐秦宗权!淮西这些年被秦宗权糟蹋,人烟断绝,荆榛蔽野,秦宗权能活到现在,不是因为有多少能耐,只是征讨他得不偿失,无人愿当此任。”

  “不错,我却与旁人不同,不在意淮西现状如何,只要除去为祸多年的淮西军,我便能得到淮西民心,届时鼓励农桑,休养生息,大有可为。”

  张新杰知晓,叶修说得越轻松,此事就越艰难凶险,心里沉重,只勉强笑笑:“眼下我们还未准备停当,朱全忠与李克用谁家败亡,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,打乱天下格局,是以此战只可有因,不可有果。此间轻重全在你掌中方寸,须知朱全忠辖内食粮匮乏,不耐久战,李克用背后幽燕之地更是有吐谷浑虎视眈眈!”

  “一旦我依凭淮西站稳,便可以吐谷浑赫连铎之动向,迫李克用收兵,至此大事可期……”叶修忽叹息一声,自马上跃下,行至张新杰身前。

  张新杰方才抛开杂念侃侃而谈,此刻与叶修对面执手,反倒有些赧然,竟不敢直视于他,目光略略移开,说道:“自五胡乱华以来,洛京倾覆,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之六七。北地沧凉,衣冠南迁,胡狄遍地,汉家子弟几欲被屠戮殆尽。以我本心,定不愿与这些胡人有丝毫瓜葛,然形势所迫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只觉肩上一暖,是叶修搂了上来。

  “是这方略太偏门,怕我因此瞧你不起么?”

  张新杰微微颔首。

  叶修轻笑一声:“傻子,这本就是我的计划,因怕你反对,才与老韩议定瞒了你。只没想到你会追来,有此一番说辞……新杰,你这般为我设想,我很喜欢。”顿了一下,意犹未尽,“可惜无酒,不然当浮一大白。”

  张新杰本来忐忑,继而一惊,转瞬又被一句“喜欢”引得心头酸楚,闻听叶修要酒,且按捺心情:“我倒有酒,你当真敢喝?”

  时天下战乱已久,各地粮食急缺,易子而食屡见不鲜,更无余粮用来酿酒,自张新杰投奔淮南军,从未见过叶修饮酒。

  说话间果然自怀中摸出一个酒瓶,一只酒盏,叶修诧异道:“你从何处变来?”

  张新杰若无其事:“韩帅千秋,镇海节度使送来两瓶,我想韩帅又不饮酒,不如拿来为你一壮行色。”

  叶修哭笑不得:“多谢你帮我抢老韩的酒,但我若满饮此瓶,今日也无需壮行色,就地安营扎寨便是。倒是说不定可以壮色胆,趁夜做点事情。”

  他是说笑,未料到张新杰斟满杯酒,认真点头,道:“未尝不可。”

  叶修瞠目结舌,却见张新杰后退一步,神色庄重,竟一揖到地,方将酒杯递送于他:“此一杯,代淮南父老谢你以身犯险、解民倒悬之德。”

  谁道沧江总无事,近来长共血争流。

  安史之乱后,唐室衰微,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,征伐不休,只苦了黎民百姓,十室九空,百不存一,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淮南四面皆为虎狼之徒,若无叶修此去别开一番天地,自保或有不逮,遑论犄角相援图谋关中?

  然此行艰难,张新杰殚精竭虑所做之谋划,亦不过一场豪赌,将十死无生化为九死一生罢了。叶修武力智计皆不做第二人想,偏偏战阵之争,纵然智如吴子勇过恶来,终不免死于乱军之中,其间险恶变幻,殊为难言。

  何忍送他前去,又何敢不教他去?

  叶修眼见他眼眸泛红,接过酒杯,忽然手腕一翻,杯中酒悉数洒于地上。

  “自安史之乱始,我辈死难国家者不知凡几,此一杯我领之有愧,当祭各路前仆后继血洒河山之豪杰。”

  张新杰一怔,随即点头,执壶再次满杯,言道:“此一杯,代三军上下祷祝你行事顺遂、凯旋而归。”

  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?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深闺梦里人。

  此日一别,纵事事顺遂,叶修也将长留淮西一带。局势一日不明,一日不可图谋关中;此日遥遥无期。而一日不图谋关中,他与叶修便一日不能再见;甚或此生再无相见之缘。

  去时少年游,归来发如雪。

  淮南欲断肠,陇西空回首。

  叶修为社稷苍生以身犯险,当受万人敬仰,张新杰能览天下大局,较之旁人愈发清楚明白。然天下熙熙攘攘,为何不是旁人,偏是叶修?

  明知责无旁贷,终究不能释怀。

  拦不可拦,怨不可怨,心有悲伤亦不敢形于颜色,生恐扰了叶修之心,使他于艰险之地心神不宁行差踏错。

  唯有这一杯酒,可面带欢颜,宽慰自有见期。  

  不料叶修神色平和,依然将酒泼于身周,说道:“宁作太平犬,不为离乱人。我辈从军,所求无论功勋利禄,或以匡扶社稷为名,总归是消耗民力物力,致使民生多艰。此一杯亦领之有愧,当酹无辜破碎之大好河山。”

  张新杰震动。

  便如一枚细针扎入心口,难言于口,甚或难明于心。似有三分不甘,三分隐痛,三分欣慰,以及一分还未离别已然刻骨的相思。

  不甘此去经年,空对他人团圆;痛于送别已矣,不能以身相代;欣慰此人果然天上地下,举世无双;而相思……不知所起,已入膏肓。

  张新杰生怕失态,未置一词,紧接着为叶修满上,语声却是忍不住地带了些许颤音:“此一杯……代你至爱亲朋,盼你珍重身体,纵然无功,切莫……轻身犯险。”

  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陈三愿:一愿江山稳固,国祚绵绵;二愿苍生和乐,马放南山;三愿君子长命,岁岁年年。

  叶修目光只在酒里,久久不语。

  张新杰亦不发问。

  二人对立良久,叶修才执起张新杰右腕,将满满的酒杯归还与他。

  “此一杯,便留个念想,日后会师长安,再饮不迟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张新杰甫一张口,气梗咽喉,竟发不出声响。叶修竟也不敢帮他抚背顺气,只怕惹得他失去自制,无论张新杰或是他,都不希望。

  张新杰毕竟得韩文清亲口赞誉过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,不过略咳一声,已平复过来,决然道:“好,便待日后,会师长安!”

  叶修颔首,便要揖别,忽地被扯住衣袖。

  张新杰面色微红,低声道:“我方才一句,并非戏言。”

  叶修一怔:“何句?”

  张新杰便重复道:“未尝不可。”

  叶修怔了好一会儿,方才忆起是他戏言酒壮色胆,今夜该当于此做些事情,张新杰则答“未尝不可”。

  不禁心头一热。

  张新杰为人端方,矜持守礼,他二人虽互通心意,终因军务繁忙未及过分亲昵。

  叶修忍不住指天划地,笑道:“莫非新杰要于此幕天席地,同我共赴巫山?”

  张新杰仍旧重复:“未尝不可。”

  叶修倏地捏住他小臂,便凑过来,张新杰口中淡然笃定,到此时刻,却忍不住阖了眼,睫毛微颤。只觉得手臂上力道大增,打在脸上的温热呼吸烫到灼人——只一刹,倏地又撤回。

  他茫然睁开眼睛。

  叶修已然转身上马:“且留个念想罢。”

  生怕自己不信似的,又重复道:“且留个念想。”

  “叶修!”

  叶修端坐马上,只不肯回头,笑道:“若无他事,我便去了,军师也自珍重。”

  张新杰吐纳三次,方敢开口:“也好,且留念想,若你日后举步涉险,当念及我在此处,日日盼你归来。”

  叶修摆手,示意听到。

  张新杰道:“大业未竟,未敢轻身。若你遭逢不测,新杰不敢倾身相随,只盼留步奈何,待我数年……若我不幸,也是一样。”

  三春白雪归青冢,万里黄河绕黑山。

  此去九死一生,叶修今日之举,自他决意不告而别起,便不是留个念想,反是生怕留了念想,倘或他有不测,将使张新杰此生郁郁寡欢。

  人间万事,毫发常重泰山轻。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心相知。

  非是无情,只因深情,终不忍教你日后岁岁年年,沉吟憔悴。

  人间别久不成悲。

  叶修背对于他,张新杰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听到良久之后,才从那边传来一字:“好。”

  话已至此,若再痴缠,便不是叶修,亦不是张新杰了。

  “如此,叶帅请去。”

  话音落地,那马儿似通灵性,打了个爽快响鼻,朝前路跑去。

  张新杰伫立原地,目送一抹暗红渐行渐远,时山禽走兽皆被流民捕食,旷野清寂无比,马蹄声响经久未歇。

  哒哒,哒哒。

  渐渐地,杳不可闻。

  张新杰忽然跪伏于地,将一侧面颊实实贴于地上,动作有些匆忙,零乱的石子划破额角,他似全无所觉,亦不顾泥土沾染了平素最爱的白衣。大地隐隐的战动中,还能捕捉到一丝那人远去的踪迹。

  久久未能起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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