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我悦悦就好

又过了一年,我希望人人都好,我也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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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苏靖]相思章二十八 磨损胸中万古刀

  萧景睿和谢弼一左一右,并辔护持着枣红布帘马车慢悠悠地行在秦淮河畔,往梅岗去听高座寺的云光法师说法。

  秦淮河里,时不时有画舫泛过,船工的木桨逗起悠然涟漪,朦胧了清波碧水中白云绿树的投影,游船和岸边小楼里飘来渺渺的歌声,混着微风漾开,教人心旷神怡。

  谢弼细心,在马上俯近车窗子问道:“绮妹,车子可晃?带的梅子可够吃?这一带风景好,要不把帘子撩开吧。”

  车帘果然掀开,露出谢绮略显苍白的脸:“二哥,既然风景好,我想下来走走。”

  女儿的胎刚刚坐稳,谢玉便指使女婿卓青遥出了远门,这下连莅阳长公主都大为不满,多年来相敬如宾的夫妻,如今竟也冷脸了好几天。

  萧景睿虽然因为梅长苏和谢玉的冲突有些郁郁,终究好些,又是大哥,便叫上二弟谢弼陪妹妹一起出来散心。

  不过谢绮肯出来,倒是为了开解谢弼居多。谢弼才是这段时日宁国侯府最郁闷的人,他一向自视甚高,将自己看作誉王党中坚力量,没想到全是一场闹剧。虽然誉王忌惮谢玉,又可怜他也是被蒙蔽,没有派人找他麻烦,但这么多年殚精竭虑,一朝付与流水,还无人可怪,怎一个愁字了得?

  萧景睿大致了解其中情由,却不知道怎么劝解,难道能怪自己的父亲吗?父亲既深陷党争,行事难免有苦衷,左右都为了这个家。说到底形势比人强,大家身在金陵,概不由己。

  宁国侯府三兄妹各有各的烦恼,只庆幸彼此之间还能相互扶持,在河畔柳荫一起散散步,说笑一会儿,都觉得舒畅许多。

  走着走着,谢绮忽然拧起了眉头,欲言又止,忍耐了片刻,只觉胸口烦恶,翻腾不休,再也压制不住,一下子弯腰吐了出来。两个哥哥都吓了一跳,忙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臂,连声问她如何了。谢绮脸色苍白地摇头,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:“好像闻到了些不好的气味,没忍住,就吐了出来。”

  萧景睿心中一动,嘱咐谢弼道:“你守着绮妹,我四下看看。”

  他向前走了几步,沿秦淮河有一排错落民居,隐隐的血腥味正是从其中一座院落传出来,间或还能听到里面的呵斥叫骂和呻吟哭泣声。萧景睿戒心大起,左右看了看,回身窜上一棵高大的椴树,借茂密枝叶遮挡了身形,这才居高临下向动静异常的院落望去。

  这一看之下,简直目眦欲裂。

  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数具尸体,鲜血流得满地都是,急切间辨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。四个黑巾蒙面的男子各执兵刃,两个按住了奋力挣扎的儒服中年男子,一个正拿剑指着倒卧在地的少女——这一家恐怕只剩下这两个活口了。

  领头的蒙面人站在中央,漠然看着这一切惨状,低头问道:“朱别驾,你还不肯说实话?这些仆人的命你不在乎,你女儿的命也不在乎吗?你可就这么一个女儿,那些东西再要紧,能有这位小姐要紧?”

  仿佛是要给他的话加重分量,持剑的黑衣人手起剑落,一剑将那位小姐的右臂砍了下来!

  惨叫声中,萧景睿只看得气血上涌,再顾不得自己只是孤身一人,自腰间将佩剑取下,牙关一咬,便纵身向为首的蒙面人扑去!

  蒙面人正说到:“你若抵死不说,大不了我们将这房子一把火烧了,谁也得不到……”忽惊觉背后风声响动,伴随着一声“看剑”断喝,下意识向旁边一避,躲开了攻击。

  萧景睿脚踩上院中泥土,被周围的尸山血海冲击得双目通红,一言不发,剑招如狂风暴雨般只攻不守,尽数向蒙面首领刺去。

  蒙面首领或许是做贼心虚,被人撞破后,脚下忍不住虚浮,接连露出几次破绽,被逼得连连倒退。萧景睿情知以一敌四自己绝不是对手,何况弟弟妹妹就在不远处,万一被卷进来,自己将是百死莫赎,眼下唯一取胜之机,就是速战速决,拿下这个首领,再胁迫其他贼人退走。

  这里是天子脚下,只要事情闹将起来,量这些贼人也不敢纠缠。

  蒙面首领左支右绌,只有招架之力,没有还手之功,忽然打了个呼哨,纵身便向院外翻去,萧景睿待要追,猛然回头,只见那些蒙面同伙们在这一声呼哨下,竟然齐齐动手杀人灭口,接着毫不犹豫地逾墙而走。

  被挟持的中年男子脖子遭了一剑,身首几乎分离,死得不能再死。再看向那位小姐,胸口中剑,鲜血横流,竟然还有一口气在,喉头荷荷作响,似乎有什么话要说。

  萧景睿奔了过去,将她半扶起来,这时才发现她左腿齐膝而断,脸上也横七竖八布满划痕,已是受尽了酷刑。

  他哽咽了一下,勉力说道:“你……你有什么心愿,都可以告诉我……”

  少女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艰难地摸索着,萧景睿连忙把手伸过去给她握住,只听她挣扎着发出了几个气音:“琴……靖王……求……”

  一句话还未说完,人已香消玉殒。

  

  萧景睿和谢弼应付了京兆尹派来的衙役,心情都是沉重异常,哪怕萧景睿常年行走江湖,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惨事,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,官宦人家。

  两人一路无话地找到谢绮的马车,还没来及说话,谢绮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,将一张短琴举起来:“大哥,你快来看,这是什么!”

  那正是萧景睿遣人报官后,从宅子里找到的琴,出于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担忧,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京兆尹,而是将琴交给了避在一旁的妹妹保管。如今琴腹中空,竟露出一沓陈旧的纸张来。

  谢绮眼睛发亮:“我刚才好奇,摆弄这张琴,你知道我从小就擅长解连环,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些,你看看有没有用,能不能为那位姑娘申冤?”

  三兄妹大为振奋,凑在一起细看起来。这些纸原来都是书信,看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,内容非常普通,就是朋友之间简短的寒暄,或者夫妻述说相思之苦,看不出任何问题。但是每一封信上,都有几个字被圈了出来,似乎格外重要。再往下翻,是数张杂乱无章的字纸,像初学临帖的小儿在仿写前面圈起来的字,一开始仿得歪歪扭扭,仿了几次,便像样起来,渐渐组成一封新的信件——

  “主帅有谋逆之心,吾察,为灭口,驱吾入死地,望救。”

  落款时间是贞平二十三年十月初一。

  萧景睿拿信的手渐渐不受控制地抖起来,谢弼和谢绮也都是聪明才智之士,就算对陈年旧事不敏感,也很快先后明白过来,自己手里这一沓信意味着什么。

  当年席卷金陵的赤焰谋逆之事,可不就是从一封书信起的开端吗……

  三人怔怔站在原地,一时都动弹不得。

  震惊朝野的祁王案……难道真的是件……冤案?
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谢绮才哑着嗓子说:“我不太舒服,我们先回家吧……”

  马车周围,像是有一种不能明说的默契笼住了三人,谁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各自上车上马,沉默地照原路返回。

  

  萧景睿小心地将这一叠信纸装进书匣,放在桌案上,颓然在桌旁坐倒,怔怔地出神。房中虽生了火盆,他却觉得异乎寻常地冷。比那一天深夜大雪中亲眼见到父亲派死士刺杀梅长苏还要冷得多。

  忽然外面有人敲门,谢弼局促的声音响起:“大哥,我能进来吗?”

  萧景睿起身给他打开门,又无力地坐回去。

  谢弼在他对面坐下,踌躇了片刻,终于问道:“大哥,那些书信呢?”

  “你想干什么?”

  “你我见识短浅,不如拿上书信,去问问父亲……”

  “二弟!”

  “这是最好的办法!”谢弼语气急切地说道,“你要是不愿意,就当什么都不知道,让我去……是在这匣子里吗?”

  ”谢弼!”景睿阻拦不及,被他一把将书匣拿起,脱口喝道,“跪下!”

  宁国侯府家教严格,长兄如父,谢弼立刻应声跪倒。

  景睿将匣子从他手中夺回,惨然说:“你是大梁军侯世子,世受国家俸禄,理当明是非,懂善恶,自幼父亲母亲教导我们忠君爱国,你不是傻子,难道看不出这件事该怎么做才是忠君爱国吗?”

  “大哥说该怎么做?”

  “我,我答应了……要去交给靖王……”

  谢弼急得嗓子都哑了,嘶声道:“靖王殿下对祁王案是什么态度,他拿到这证据,不可能不去翻案,如果真的……真的是冤案,那我们的父亲就是错杀了七万赤焰军的元凶!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!陛下会有错吗,不会,错的就只能是父亲!爹他会死,我们全家都会死!连刑律都允许亲亲相隐……你饱读诗书,当知道先师说过,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!《六德》上说,为父绝君,不为君绝父。《晋书·刑法志》云,相隐之道离,则君臣之义废,君臣之义废,则犯上之奸生矣!大哥,我们做子女的,怎么能去把亲生的父亲逼上绝路啊!”

  萧景睿双手遮面,心中痛苦之极:“你引的经义都很好,可是,你也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案的残酷,你也亲眼看到了今天那位姑娘到死都合不上的双眼,你心里想到的就只是这些经义吗?”

  “……祁王案是很惨烈,可是那都过去十几年了,死去的人白骨都化灰了,是不是冤案,谁还会在意!你非要把陈年旧事翻出来,再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吗!”

  “……靖王殿下在意。”萧景睿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靖王这么多年坚持的意义,那近乎顽痴的执着给了他救命稻草一样的力量,“此心到死犹如铁,不信愚公枉移山……这首少年行我一直视作等闲,今日始知靖王殿下风骨,是我远不能及……”

  正在这时,房门再启,谢绮缓步走了进来,垂头说道:“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,二哥担心大哥去告发,大哥担心二哥去告诉父亲……我不想看你们吵架,这些信不如交给我保管吧,我什么也不懂,你们好好说话,商量好了再来找我拿。”

  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,萧景睿迟疑着把书匣交给了她,谢绮凝视了一会儿,忽然手腕一翻,将匣子倒扣在了火盆上,白纸如蝴蝶扑在火上,火苗猛地往起窜了窜。萧景睿大惊,待要抢救,谢弼已经先一步死死抱住了他,等他挣脱出来,盆里已经只剩下纸灰了。

  “谢绮!”

  谢绮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,不断流过秀美的脸庞,她昂着头说:“对不起,大哥,我讲不出那么多大道理,我不怕死,可我不想失去这个家,这里有我全部的幸福……大哥,你知道吗,最渴望幸福的,不是从没摸过幸福的可怜人,而是已经拥有过却又失去的人……”

  萧景睿惨笑道:“你是这样,我是这样,可祁王林帅他们呢,他们难道不是吗?”

  “……他们,总不是你的弟弟妹妹,父亲母亲……”

  萧景睿盯着四散的纸灰,只觉得世界倾覆,身边的一切一切,一言一行,一草一木,一切都陌生极了。

  

  仆人将崔理引到茶室,崔珏正专心拨弄着红泥火炉里的银丝炭,头也不抬地说:“上次抢了我的武夷岩茶,这次又来干什么?”

  崔理夸张地吸了吸鼻子:“就知道没白来,这是宜宾早茶?还是你会享受啊,且将新火试新茶,诗酒趁年华——”

  这两个堂兄弟一个是誉王党,一个中立派,私下相处起来却非常和谐。

  崔理端起烫洗过的杯子,陶醉地嗅完茶香,再将嫩绿色的茶汤一口饮尽,心满意足,这才说道:“誉王这边最近一团糟,跟你我就说实话了,我已经有告老还乡的念头了。”

  “哦?那天集议,我看你挺替他卖力气嘛。”

  “没别的选择啊,我不替他卖力气,难道选太子吗?朱益死了,你知道吗,悬镜司说他是暴病而亡,说他家女儿太孝顺,一口气没上来,哭死灵前。但是咱们难道还不知道,他是因为得罪了太子吗?我偷偷去他家里看了,那满院子的血,洗都洗不干净。”

  崔珏哂道:“那誉王就好了?蒲县县令爱民如子,卸任时百姓自发送了万民伞,可就因为考核没给吏部送钱,被生生羁留在京,磋磨死了,这是人主之姿吗?吏部执掌天下人事,他却一心钻在钱眼里,半点大局观都没有,这天下将来真到了他手里,他只会搜刮民脂民膏,他懂什么治理!”

  崔理长长叹息了一声,无奈道:“咱俩有什么好争的,还是那句话,没别的选择啊!太子和誉王已经争了六年,六年里,多少才干之士因为他们的党争被波及、被罢免、被流放、被害死……党争之下,朝中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,你看那天集议,一涉及党争,三司宰相都噤若寒蝉,是他们真的没用吗?当年言侯出使三国时,带兵护送他的就是王司徒;五王之乱,本来要大开杀戒,是大宗正冒死以谏,活人无数;柳令公七次上书,为民请命,十数年间三起三落,都不肯依附哪一党……”

  这些在朝堂之上以推锅见长的一群人,他们不是不懂是非,也不是没有勇气,他们只是深深地失望了,在当今的朝局中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,只能选择明哲保身,保住了自己,才能尽量做些事,大环境如此,又怎么能苛责他们呢?

  比如文远伯的案子,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,可是一来不牵扯百姓,不值当为此出头,二来这种事能有什么对错,在大家眼里,双方都死了干净。推给言豫津也不是为了害他,有皇后在,太子和誉王谁都不敢动他,比旁人都更合适,再说虞罗司本职就是访查谋逆及冤案,大家也都会记得这情,这是共赢的事,连言侯都不能说什么。

  崔珏也有些黯然:“怕只怕,大家太习惯独善其身,到最后积重难返啊……”

  崔理向上一指:“有什么办法,根源不是在——”

  他还没说完,已经被堂弟捂住了嘴,接下来的话,即使四下无人,也不能再说了。

  崔理也知道好歹,沉了沉心绪,才重新开口:“我支持誉王,也是家族的意思,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,现在支持,将来万一他上位,好歹还能混一个从龙之功。”

  “太子有秦冕,誉王有朱华,咱们这些人终究是要靠后的。”

  “你身为中书监,无论投靠太子还是誉王,他们都一定倒屣相迎,可惜你都不肯……”崔理说到这里,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,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过,你是七皇子党,林殊还跟你打了一架,非说七皇子是林殊党……你从小到大,只打过那么一架。”

  崔珏没有跟着笑,慢慢把杯子里的茶喝完,才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去年宫里会有九皇子出生?”

  崔理被问了个措手不及,瞠目道:“这,说明陛下老当益壮,龙马精神?”

  崔珏缓缓摇头,没有解释,只是说:“你在誉王那里,该抽身抽身,就算不能,也一定要把持住自己,不该做的事一定不要做,我断定一年之内朝中必有巨变。”

  崔理向来知道自己的堂弟眼光卓绝,虽然不懂,仍是听进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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