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我悦悦就好

又过了一年,我希望人人都好,我也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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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叶张]花好月圆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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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月光在枪声里

  

  月明星稀,灯光如练。

  何处寄足,高楼广寒。

  非敢作遨游之梦,吾爱此天上人间。

  如今战火纷飞的上海滩,百乐门简直是个不食烟火的世外桃源,穿着得体的女士先生们相拥在舞池里,伴随金嗓子美妙的乐声恣情扭动身姿,将外界的灾殃悉数抛诸脑后。

  张新杰以前被叶秋带着来过两次,因为不喜欢陌生人之间卖弄风情的氛围,没兴趣再来了,不过好歹知道怎么找人。

  他向殷勤过来招呼的男侍道:“鄙姓君,来找黄少。”

  男侍问道:“先生同黄少有预约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您稍等。”

  黄少天身份显然不一般,侍者没有带他进旁边独立的小舞池等候,而是直接引上三楼,请进了一个包间。不久过来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,穿着白衬衣,却没打领带,最上面两颗扣子敞开着,黑色西装上衣随随便便搭在臂弯里,颇有点不拘小节。

  来人脚步匆忙,但看到沙发上的张新杰,便在门口站住了。上上下下打量几番,怀疑地问:“你是谁?听说自称姓君,我怎么没见过你?”

  张新杰反问:“你是黄少天?”

  “呵,来这个地方的人,不认识我的,你是第一个。”

  “嗯,所以请你证明一下吧。”

  “证明什么?证明我是我?”黄少天瞪大眼睛,“太扯了吧,我就是我,这么明显的事还要怎么证明,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有本少这么英姿飒爽年少有为?再说,就算我拿出股权书,证明我确实是百乐门的大股东,那也可能是偷别人的股权书,也不能算铁证啊。哎,我说,你这家伙到我的地盘来找我,我还没问你是谁呢,你倒先不相信我了……”

  张新杰竖起手掌打断他:“好了,我相信你是了。”

  “……什么?”

  “他说,没有第二个人有黄少天这么吵,我见了就知道了。”

  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  真是那家伙能说出来的话。

  “君莫笑叫我来的。”

  黄少天狐疑地问:“他自己怎么不来?”

  “他叫我转告你一句话。”张新杰一字不差地复述,“斑鸠已食粟,该扎稻草人了。”

 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,黄少天顿时信了八成,但还是有疑问:“所以说,你到底是谁,君莫笑自己为什么不来?他出事了?你是他什么人,不是组织里的吧,他为什么相信你?你对这个计划知道多少,不会是你抓了他,严刑逼供,从他嘴里问出这个暗号,过来骗我的吧?”

  “我传达完了,告辞。”

  “等等等等!你多说两句话能死啊!”黄少天跳脚,“我在问你话,你倒是搭理我一句啊!到底什么情况!”

  张新杰无动于衷,叶修让他来说一句话,他就只说这一句。他没有勾心斗角的经验,面对不知底细的人,万言万当,不如一默。

  “这家伙……”黄少天咕哝一句,等人走没影了,忽然朝着墙上的一副肖像画,问,“文州,你怎么看?”

  “叶修大概遇到麻烦了,不得不让人替他来。”画像掀开,后面竟是个暗门,有人施施然走出来,“我让小卢跟着了。”

  “那家伙竟然也信得过别人,不是一向独来独往,就算集体计划,也只发号施令,不跟人一起行动的吗?”

  “那可不是别人。”喻文州笑道,“他很少来这种场合,你不认得也正常,他叫张新杰,是中执委叶委员的幼子。”

  “叶修的弟弟?!”

  “按照叶修的话,去扎稻草人吧。”喻文州抬头看看对面的挂钟,叹口气:“上海……快要乱到无法收拾了。”


  小卢轻手轻脚缀着张新杰,这孩子身手灵活,身形又小,不拘往哪里一猫就不见了,张新杰始终都没发现。

  他缩在一堵墙后,探头去研究目标的前进路线。跟踪是门技术活,有时候需要判断对方的落脚点,绕到前面去堵,这样对方发现的几率会进一步降低,这是黄少天教给他的。

  复兴路……这条路能通到哪呢?

  念头还没闪完,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。

  “谁?!”

  大半夜的,这一惊非同小可。

  小卢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,大叫着转身,竟然没人。

  “鬼……鬼呀……”

  “喊什么,不是在你身后吗。”

  小卢猛地转了一圈,还是什么都没瞧见。他捂着眼睛,一边发抖一边从指缝里往外瞄,突然注意到脚底下的影子,在皎洁的月光下,竟然有两个影子!

  他一蹦三尺高,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,从肋下直插向身后,小小年纪,招式竟十分狠辣。

  “你有影子,你不是鬼!”

  身后那个人脚步一转,终于被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:是个穿长袍的青年,神态悠闲,一副逗他玩的样子。

  “我不是鬼,你怕不怕?”

  “又不是鬼,我才不怕!”

  小卢握紧匕首,绷直了手臂一个右回旋,还没站稳,立即顺势飞起左脚,接了个飞踹。对面的人稍微退了一步避开锋芒,待他攻势一老,旋即猱身而上拉回距离,任小卢再上步强攻,直刺横割,都只是轻松晃过。

  糟了。

  匕首的用法,向来是一寸短一寸险,他第一天跟黄少天学的时候,黄少天就认真地说,距离是关键,你的兵器短无可短,一定要缠着对方贴身打斗。可是此时的对手动作太快,他只能寄望于拉开距离后重整旗鼓,但一个玩匕首的主动要拉距离,这本身就是输了。

  小卢一咬牙,手中匕首顺着一个割喉的动作,当飞刀一般掷了出去,人向相反方向狂奔而去。

  没跑两步,就被人拎住领子提起来,那人把他转过去,笑道:“你跑什么。”

  出师未捷身先死……

  别了,喻少,黄少……

  我会英勇不屈,什么都不说,绝不给你们丢脸的!

  熟悉的匕首被塞回拳头里,双脚着地。

 “新到喻文州手下的?叫什么名字?刚才这两下子,有几分黄少天的意思了。”

  咦?

  小卢惊奇地睁开眼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他们也是越来越不像话,你才多大点,有十岁了吗?”

  “我十四岁了!在我们老家,能结婚了!”

  那人喷笑:“好,不耽误你回老家结婚,你回去告诉他们,我这里不需要操心。”

  小卢迟疑地看着他。

  “还想被我拎起来?这次我可就直接给你挂树上了。”

  孩子二话不说,转身跑了,边跑还边喊:“我以后会把你挂树上的!”

  “这小子。”

  张新杰这时才走过来,先问:“你伤口没事吧?”

  “跟小孩子闹闹,没事。”

  “他是跟着我回来的?”

  “是自己人,不要紧。”叶修揽着他往家里走,“走走走,刚才他喊那两嗓子,一会儿就招来人了,先回家。”

  张新杰脱掉外衣,一眼看见桌上放着张纸。

  是叶修当年的阵亡通知书。

  这页纸被他珍而重之藏在天鹅绒的盒子里,但皱巴巴的,似乎浸了不少泪水,不知怎么让叶修翻出来了。

  他脸上一热,讷讷地道:“撕了吧,不吉利。”

  叶修也不拆穿他,笑道:“别啊,这世道乱的,知道哪天又用上了。”

  “叶修!”

  “我还真不是胡说,”叶修拉开椅子坐下,“刚刚得到消息,九国公约会议要在比利时召开了。”

  “你一直待在家里,怎么得到消息?”张新杰瞪他,“说好的什么都不管专心养伤呢?”

  “你关注重点!”

  “好吧,你的意思是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进行调停,所以和平可期?”

  “不可能的,我的意见恰恰相反。”

  叶修用手指蘸水,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地图。

  “你看,这里是中国,这里是美国,两家离得十万八千里,没有任何作战单位能够一口气开过去,就算到了也是强弩之末,会遭到以逸待劳的迎头痛击,中间必然要经过中转。考你一个问题,打仗打的是什么?”

  张新杰想了想:“是技术,谁的武器更先进,谁就能赢。”

  国军在抗日战场屡屡失利,正是因为军事技术较之日本差了太多层次。

  叶修摇头。

  “那就是人数,十则围之,五则攻之,倍则分之,兵力占优的一方会赢。”

  “那还打什么仗,大家有了矛盾,先点个名报个数,最后哪家人多,直接就算哪家赢了呗。”

  “有道理,那……一向有哀兵必胜的说法,所以是士气,或者信念?”

  “都不是。”叶修说,“其实很简单,古往今来任何军事行动,拼的都是后勤!谁家的补给能跟上,谁家军心就不会动摇,也就不会轻易输!”

  张新杰顿悟,确实,如果士兵吃不饱饭,受伤得不到医治,枪里子弹打完一发就少一发,这样的军队一定没什么战斗力。

  “我听说日军出了一个必杀的黑名单,爸爸的名字高高挂在第三个,他又不会打仗,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待遇?就因为他总揽了这次会战的整个后勤运转!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我们的国家太大,根基太深,只要给我们一点喘息之机,就可以迎头赶上。美国在世界大战里发了一笔横财,现在很有世界霸主的架势,它不会愿意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外,留下一个不受控制的大国。”

  “所以它会刻意打压我们?”

  “还要扶持日本。我刚刚说了,美国要对我们采取军事行动,必然要经过中转,你看日本,”叶修指着半干的地图,“离我们多近,一衣带水,天然跳板啊!美国最好的算盘是,把我们和日本压制到势均力敌、又仇深似海的境况,这样日本是跳板,我们也可以是。”

  说到这里,张新杰已经明白了叶修的意思。

  “我们现在被打压得还不够狠,所以以美国为首的签字国不会轻易干涉……”

  “外交是政治的一部分,政治是手段,却不是根本。国与国之间的根本,就是用实力差来获取利益差。”

  他的手指沿着海岸线顺流而下,一直滑到右下方的台湾。

  “为什么列强那么看重这个岛?”叶修问,“日本离得是近,但这么近的距离,他们的补给和援军还是跟不上。为什么他们要收编那么多伪军,为什么他们要一路烧杀抢掠?对下层士兵来说,或许是野性的释放,可对上层军官来说,这是不得不为的战略。几十万军队,还有相应的军备、粮食、药品、衣物,想漂洋过海穿过我们的封锁,哪里那么容易,只有以战养战,而台湾,这里就是日本攻打我们时,最好的跳板。”

  茶水几乎都干了,叶修的手指留在那一点水渍上,喟叹道:“剥开外衣,一切都是为了利益,现在把全中国的希望寄托于什么调停,真是愚不可及。”

  “按你的说法,日本也是一杆枪,他们就愿意给人当枪使?”

  “不愿意又怎样?他们现在是得利方。我们两个国家离得太近,对市场的供求又相似,机会就那么多,我们崛起了,他们就要衰落。你也别忘了,枪玩不好,是要炸膛的。”

  张新杰默然无语。

  “新杰,我说了这么多,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前路艰辛,你——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。”

  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 “就这两天,离开上海吧。”叶修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,“十一月三日,九国会议在布鲁塞尔召开,到时候蒋公发现再没有回旋的余地,终会下令总撤退,到时候兵荒马乱,再想走就走不了了。”

  “你会走吗?”

  “我选在这个时候来上海,当然不是为了看看就走的。”

  “你会留到什么时候?”

  “留到上海光复。”

  尚未沦陷,已谈光复。张新杰深吸了一口气,有点明白叶修的使命,或许就是做一着伏笔,在上海沦陷后,暗中收拢地下势力,为他日光复做准备。

  他迫不及待地说:“我也留下来!我和你一起,你总是需要帮手的——”

  “我是需要帮手,但不需要外行添乱。”叶修说,“你去传个话,就被一个小孩儿跟上,你自己还完全没有察觉。”

 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,冻住了所有的热情。

  “我以前不懂这些,我可以学……”

  “来不及,我身边有足够的人手,不需要现培养一个半路出家的新人。”

  所以,你肯让我去帮你传这一次话,不是你信任我,就是为了让我看清,我没有能力站在你身边。明悟到这一点的张新杰,牙关都开始打战。

  叶修看都不看他:“你是个医生,我也很高兴你是个医生,有很多地方需要你,但不是上海,不是我这里。”

  白炽灯晃出惨白的颜色,不知过了多久,张新杰才轻轻点了点头。


  前线战事日趋激烈,据有心人统计出的数字,国军在这地图上的弹丸之地已投入了六十余万大军,嫡系部队泰半已出,其抗战决心震惊全国。然而人数的优势并没有带来胜利的希望,只留下惨重的伤亡。

  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,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,吞没了三十万将士鲜活的生命,那些生命或许刚刚成年,走进工事的时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要发生什么。

  在很多阵地,伙夫往往只送早上一餐饭,中午和晚上送过去也没人吃,一个师的人,不过一天就拼光了。

  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每小时伤亡辄以千计。有外国记者惊呼:“上海这颗明珠,已变成东方的凡尔登!”

  战争仍在继续。

  市立医院相对而言倒比较轻松,租界口有哨兵守卫,外界伤员通常进不来,医生只需要负责常规的救治。

  这天夜里,张新杰值夜班,他挨个病房巡视了一遍,回到值班室,发现有人在等他。

  张佳乐坐在他的椅子上,笑嘻嘻地说:“小张大夫,我知道你不习惯熬夜,给你送点热咖啡。”

  这是他负责的病人,前些天因为腿断了被送进来,目前已恢复了大半。性格飞扬跳脱,从不肯好生休养,天天想着怎么早点溜出去,被张新杰屡屡镇压。

  张新杰对他笑笑,谢过这份好意。

  张佳乐闹归闹,人倒是很不错,有一次院里来了个狂躁症患者,拿着菜刀四处乱砍,还是他手疾眼快把张新杰拽到身后,一套小擒拿将持刀者制服的。

 “我看最近也没什么重病号,你该休息就休息,别硬撑,我走了啊。”

  张新杰抿着咖啡,在雾气和镜片后面目送病人摇摇摆摆回他的病房。

  时针滴答滴答指向三点,正是黎明前最黑暗、也是人最困的时候,整座医院寂静无声,偶尔有重症病患痛苦地呻吟几声,很快又归于平静。

  某间特护病房外,站着两个持枪的卫兵,他们尽责地戒备着四周,不过毕竟这个时间了,医院里一向也很安全,难免就打了几个呵欠。

  正在这时,两个黑影忽然从屋檐上翻下来,扬起一大把白色粉末,卫兵登时被迷了眼,想叫又被呛住喉咙,还没来及有更多反应,就被割断了气管。

  其中一个黑影轻轻推开病房的门,持刀在手,一个箭步窜到窗前,左手掀起被子,右手便要扎下去。

  月光从窗子直射进来。

  被子下面,竟然是张陌生的脸。

  “中计!”

  陌生的脸霎时睁开眼睛,灵巧地打了个滚,翻到床下,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沙漠之鹰,二话不说就开了一枪。

  “咔哒。”

  黑影的额头一片汗湿,可那枪里什么都没射出来,只是撞针空响了一声。

  对峙的两个人都是一阵心惊肉跳,黑影是庆幸劫后余生,对方却是在震惊枪里为何没有子弹。

  另一个黑影听到动静不对,也冲了进来,他手里却是端着一把小巧的间谍用枪,指住对方,轻喝道:“把手举起来!”

  对方呼吸急促,终于没敢出声,慢慢把空枪放在地上,举手过头。

  两个黑影过去按住他,其中一个问:“你是谁?黄浚呢?”

  “黄大人……黄、黄浚他不在这里,他知道有人要杀他,所以,所以早就搬到别处了,这里只是一个陷阱!”

  “他搬到哪里了,说!”

  “我说,我说了,你们别杀我!”

  “好,你说实话,我就不杀你。”

  “他,他在南楼住院部,四零九病室,登记的名字是李天成,用的丝绸商人的名义,怕目标太大引起注意,身边只带了一个暗卫……”

  话音刚落,黑影手中光芒一闪,他瞪大眼睛,慢慢瘫倒下去。

  “上南楼看看。”

  两个人刚站起来,忽然都僵住了。

  门口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,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。

“张佳乐,黄少天。”这个医生说。

  “小张大夫……”

  张佳乐和黄少天面面相觑,都不知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。

  张新杰眨了几下眼睛,才感觉出胸口因为窒息而造成的阵痛,他问道:“你们来杀黄浚?”

  张佳乐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枪,被黄少天扯了下。

  “他是叶修的弟弟。”

  “啊?”早知道就不给他那杯加料的咖啡了,不过他喝了那杯咖啡,怎么现在还能清醒地站在这?

  黄少天说道:“张新杰,看在叶修的面子上,我不会动你,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,对你对叶修都好。”

  张新杰沉默片刻,说:“南楼住院部四零九,确实住着一个叫李天成的商人,这条走廊走到南头,有个安全通道,你们到二楼,会看到一个铁门,一般都不锁,从那里可以直接进到南楼。”

  两个刺客眼前一亮,向张新杰点头示意,一起向安全通道走去。

  错身而过的时候,张新杰忽然问:“你答应了不杀他,为什么还要动手?”

  “谁?”黄少天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,不由啼笑皆非,“我那是在逼供,当然随便说的,你怎么还当真了。”

“答应的事,就要做到。”

  “行行行,你是君子,我是小人,小人要去忙了,你自便。”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走了。

  张佳乐毕竟和张新杰相处了许多时日,关系不错,想去拍拍他,但看到自己手里的枪,又觉得和那一身干净的白大褂不搭,于是又缩回来,拿枪搔了搔头发,快步跟上黄少天。

  第二天医院发现出了血案,一片大乱,巡捕房的人把两处现场都围起来,大张旗鼓地取证。

  死的人是行政院的机要秘书黄浚,以及他的一干警卫,据说是前两天在百乐门和某位大佬抢女人,双方动了真火,混乱之中被打断了几根肋骨,住进了医院,这回不知被谁悄无声息地杀了。

  当晚在值的医护人员,都在其剩下的食水中发现了安眠药成分,难怪一晚上都没人听到动静,张新杰当然也没有嫌疑。

  死者住在骨科,周围病房都是骨折行动不便的病人,而且都比死者早许多住进来,杀人动机和条件都不具备。

  这件案子一时竟无从着手,巡捕房的督察因此揪断了好几根头发。


  百乐门。

  “浮云散,明月照人来,团圆美满今朝醉……”舞池里放的,这么巧,又是《月圆花好》。

    小卢眼巴巴等在门口,见到张新杰,眼睛一亮,蹦蹦跳跳上了三楼,还回头朝他使了个灵动的颜色,示意跟上。

  短短十日,两次到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来,心情却是大相径庭。

  还是上次的房间,叶修,黄少天,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,一起在等他。

  那个年轻人自我介绍:“喻文州,是叶修的战友。”

  张新杰点头示意。

  “过来坐。”叶修拍拍身边的沙发,那两个人坐在他对面。

  “你早就知道他们那晚的行动?”

  张新杰挨着他坐,总算放松了些,低声说:“张佳乐一直吵着要出院,黄浚住进来之后,突然就不闹了,反倒天天在走廊里转来转去,我就觉得不对。”

  黄少天一拍大腿:“我就知道,文州的计划怎么会出错,都是张佳乐的锅!”

  “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,见过你口袋里有几张便条,每一张下面都画着一片枫叶。这种便条在张佳乐的枕头底下,我也看到了。”

  喻文州问:“所以张佳乐给你咖啡的时候,你就知道不对?”

  “安眠药的气味,仔细分辨,还是瞒不过一个外科大夫的,我没有喝。”张新杰说,“还有一点,我上次来这个房间的时候,桌子上有一张花边小报,最上面就是黄浚因为打架住院的新闻。我想你们这么忙,应该没时间去关注这种花边才对。”

  黄浚在百乐门出事,黄少天对黄浚的关注,黄浚入院后张佳乐的异常,张佳乐和叶修的联系,蛛丝马迹,组合起来就是一盘完整的棋。

  “啪啪啪。”喻文州轻轻拍手,真心实意地对叶修说,“令弟真是了不起,这种分析和观察的能力,虽然也可以训练,毕竟还要看天赋。”

  叶修哂道:“想挖墙角?你死了这条心,我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
  喻文州问:“我听少天说,那个病房本来是个陷阱,但是对方的枪不知怎么打不出子弹了。”

  “我猜到你们要动手之后,就找机会退了两颗子弹,怕重量差太多,没敢直接拿走弹匣。”

  叶父的警卫都是配枪的,家里的男孩子多少都拿着玩过。

  “行了,你们的疑团都得到了解答,这件事到此为止。”叶修揽住张新杰的肩头,“走,送你回家。”

  张新杰没动。

  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他。

  “走了,回家。”

  “为什么要杀黄浚,你不打算告诉我吗?”

  “黄浚是因为在百乐门和某个黑帮大佬争风吃醋,被打进医院,大佬怒气难消,追进医院要了他的命,这就是最终的解释。”

  张新杰冷笑:“他作为政府要员,门口守着的不是警卫,而是西捕。他是知道政府要杀他,所以连警卫都信不过了吧。百乐门的什么大佬?最大的大佬不就坐在我面前吗,你们要杀他,可是不走正规审判路子,甚至连他为什么死都要费心掩盖,是因为他身后有人,你们怕打草惊蛇。”

  其他三人没有接话,张新杰不以为意,继续说道:

  “他背后有什么人,难道你们还能对付行政院?我想来想去,这么大费周章,只可能是针对日本人了,恰好,有一天我看到他在院子里散步时,把一顶帽子放在长椅上,没多久,一个日本人走过来,用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换走了。”

  喻文州偏着头,问:“如果他是汉奸,我们直接处决他不就行了。”

  “这一点我没有线索,不能判断。”张新杰说,“但如果是我,发现了一条这么大的鱼,肯定不会就这样吃一顿了事,我会送个人,去取代他的位置!”

  黄少天坐直身子,看看喻文州,直到这时才对张新杰正视起来。确实,他们得到黄浚是汉奸的消息后,就送了一个人到黄浚手下,渐渐得到黄浚和日本人的信任,这个时候除掉黄浚,那个内线可以很顺利地接管黄浚的全部信息通道。

  作为一个局外人,信息量如此之少,却能得出全部的正确结论,这样的人黄少天只见过两个,就是此时房间里的另外两个。

  叶修默默听了半天,看不出喜怒哀乐,这时才道:“没错……你都说对了。当初江阴沉船计划就是这个黄浚提前泄密,才致使我海军白白覆没,我们盯上他很久了,最终决定实施这次的稻草人计划。”

  张新杰咬紧了嘴唇。

  叶修话锋一转:“但是要在隐形战线上战斗,你还不够格。”

  “为什么!”

  “因为我觉得你不够格。”

  “我明明做到了!你说我是外行,我证明给你看,你说我没经验,我会努力学,可是你用这么荒唐的理由否定我!”张新杰霍然站起来,一掌拍在桌上,“一边欺负我,一边保护我,这种幼稚的把戏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!”

  喻文州咳嗽一声:“外面有点事,我和少天去看看,你们慢慢聊。”

  拉着不情不愿的黄少天出去了,还体贴地关上了门。

  叶修被他突然的爆发镇了一下,垂着眼睑思考了许久,才叹口气,把他抱进怀里。

“别气了,乖。”

  张新杰立刻抱住他的腰,脸紧紧埋在他胸口。

  “我不是执意非拒绝你不可,当然,我是一定会尽力拒绝你的,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,虽然不见硝烟,却是最可怕、最残酷的修罗场,我总不能亲手把我弟弟拉进来。”

  “我不怕。”

  “你不怕死,可是你也不怕我死吗?”

  张新杰抖了抖,抬头怒视他。

  叶修不为所动:“如果敌人抓了黄少天来威胁我,我肯定先给黄少天个痛快,再替他报仇,但如果敌人抓了我来威胁你,你做得到吗?你做不到。做不到,整条战线就可能因为你一个人的缺口而全线崩溃,我不能冒这个险。”

  “我——”

  “黄少天回来的时候说,你因为他杀了人,和他吵了两句。”

  “那个人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,他答应了不杀,又出尔反尔。”

  “这是为了大局,那个人看到了他和张佳乐的脸,不杀不行。”

  “可他答应了,大义小节都是道,如果打着大局的旗帜,就可以为所欲为,我们总有一天,会和对面的敌人没有区别!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叶修抚摸着他的头发,“这是我最欣慰的地方,你生在这个兵连祸结的年代,长在这座群魔乱舞的城市,却有一颗坚定不移的赤子之心。”

  张新杰似懂非懂:“你觉得我幼稚吗?”

  “不,就是因为有你,我才觉得我们投身黑暗,连命都不要的拼搏是有意义的。战争需要我们,可是未来需要你,我们守护着国家的根茎,而你在传承民族的气节。”

  叶修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张新杰的脸颊感受到他胸腔的一阵颤动。

  “要加入我们的队伍,有些东西是一定要抛弃的,不管愿不愿意,应不应该。新杰,我一点儿都不希望你改变。我只想让你知道,为了抗日救亡,有人牺牲了性命,有人牺牲了家庭,有人牺牲了青春,最难的,是有人为了正义,牺牲了自己的良心。”

  他似乎是在说黄少天,又似乎在说他自己。这一群隐形战线上的战士,抛弃了求之若渴的光明,化作行走于暗影之中的利刃,拼尽一切,为心中的光明保驾护航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”

  “离开上海吧。”叶修最后叮咛,“到未来去。”

      他的目光虚虚地投向窗外的月光,仿佛那里,就是宁静的未来。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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