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我悦悦就好

又过了一年,我希望人人都好,我也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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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叶张]花好月圆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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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记忆在月光里

  

  周泽楷回来,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,他疲惫地摘掉帽子,伸手去开灯。

  “啪!”

  一室明亮,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客厅里,坐着个木雕似的张新杰。

  周泽楷吓了一跳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这个平素作息及其规律的室友,此时眼睛里满是血丝,也不知枯坐了多久。

  “他还活着吗?”张新杰问。

  单刀直入,无法回避。

  周泽楷以沉默相对。

  “这两天我想尽办法找过他,可是找不到任何线索,我也不能让别人知道。”

  如果叶修的踪迹这么好找,以叶父的能量,也不会六年都没怀疑过长子的死讯。

  周泽楷不自在地玩弄着手里的帽子,他和张新杰算是不错的朋友,如果能帮忙,一定是乐意帮忙的,但叶修的事情涉及纪律,他不能说。

 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。

  那代表着:我知道。

  “他把我带大的。”张新杰打起精神,哑着嗓子说,“我双亲都死在空袭里,刚到他家的时候,一闭眼,就能看到轰炸机低空掠过,下面血肉横飞的惨事。爸爸很忙,他和小哥在家里照顾我,想法子逗我笑,我笑不出来,常常把自己缩成一团,藏在角落里,他就拉我出去,说要教我爬树……”

  他垂着眼睑,仿佛地面上有那时候的投影。

  “他教给我怎么爬,把我放到树上,然后指使小点在树底下冲我叫——小点是我们家养的田园犬,后来年纪大了,不在了,我们从法国回来的时候,在街上遇见一只被遗弃的小狗,就捡回来,也叫它小点。”

  周泽楷“嗯”了一声,他倒是听张新杰说起过家里的爱犬,似乎是很粘人的样子。他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,却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,他的室友现在看起来很需要倾诉。

  “我那时候只比小点大了一点点,吓哭了,一直往上爬,最后卡在树上,不知道怎么下来。他问我怕不怕,我说怕,他就站在树底下,张开怀抱,冲我喊:新杰,你跳下来!”张新杰用手比划了一下,“我也没有爬得多高,就那么高吧,但是在小孩子眼里,有天和地那么远,我以为一松手肯定会摔死,可是他站在那里一直喊,我竟然就跳下去了。”

  “啊……他跑了?”

  “没有,我跳下去,他真的接住了我。我扑在他怀里哇哇地哭,他跟我说:新杰,你看到没,你什么都不用怕,因为我是大英雄,你遇到什么危险,我都能保护你!”

  你害怕吗?不要紧,我送个大英雄给你。

  年幼的孩子心灵又软又细小,只装得下一点点事情,他扑闪着眼睛看到一个英雄,英雄的怀抱填满了他的视界,再没有空闲去盛那些可怕的事了。

  “后来他确实就和最开始这次一样,一边欺负我,一边保护我。”张新杰似乎想笑一笑,没成功,“我们三个一起玩,总是他闯祸,我背锅,最后小哥挨罚。六岁时邻居家孩子欺负我,他跟大人讲要带我出去钓鱼,其实偷偷去把那孩子痛打了一顿。七岁我进学堂,老师对我不好,他天天捉弄那个老师。八岁的时候班里有同学找我收保护费,他带了一把真枪吓住他们……”

  昨天他才一一数落过被叶修欺负的案例,可是他从没有忘记叶修闯的那些祸,真正的起因——

  全是为了保护他。

  张新杰沉默了一会儿,才使声音保持住沉稳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以前是想学数学的,我喜欢数字和字母被简单的公式串联成一个世界的那种美,可是他去了前线,我就做了医生,总想着有一天,说不定他受伤了,我在旁边,能救了他。”

     六年前叶修死讯传来,他是那个时候改志愿学医的,平时乖巧的少年一旦执拗起来,任谁都劝不转——劝得转的人已经不在了。明明信了天人永隔,还是为了一丝执念,愿意用一生的轨迹去寄托相思。

  “可我没用,总是不在旁边,以前是,现在也是。”

  张新杰苦笑,然后盯着周泽楷:

  “小周,我就问一句,你能不能告诉我,他还活着吗?”

  像一个古老的童话,夜莺将柔软的胸膛刺穿在玫瑰凶恶的刺上,温热的鲜血浇灌出一朵世上最美的花,它唱了一夜的歌,在清晨到来的时候,伴随着晶莹的露珠悄无声息地逝去,留给心上人眼前一亮的欢愉。

  周泽楷看着室友的眼睛,忍不住就想去找此时窗外的月光里,是否有只夜莺在不顾一切地流血,他叹了口气,终于说:“活着。”

  只有这两个字,紧接着这位军官摇摇头,表示不能透露更多了,但张新杰的眼睛已经明亮起来。

  隔天,张新杰拉着宋奇英回到叶公馆,小点第一个扑上来,前爪搭在他肩上,亲热地舔个不停。

  沙发上看报纸的叶秋挑眉:“这家伙,我天天给它洗澡,跟我也没这么亲。”

  “就因为你天天给它洗澡,小点怕水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张新杰抿着嘴笑,把小点抱在怀里。

  “又不是猫,怕什么水——等等,你身后是谁?”

  叶秋探着身子,去看躲在弟弟身后的小男孩,一脸惊奇。

  “不会是——我侄子吧?都这么大了?你可以啊新杰!”

  “叶副局长,你想象力太丰富了。”张新杰把男孩从身后拉出来,推到叶秋面前,“前天在租界遇见的,他还太小,我照顾不了,只好带回家。”

  叶秋听了“前天在租界遇见”,就有点明白,点头叫陈姨过来,哄着男孩去洗澡吃东西。

  他轻声问:“是那次轰炸?”

  张新杰点头。

  “我找过他父母,都不幸遇难了,叫宋奇英,很乖的孩子。”

  叶秋脸上闪过一抹恻然,他想起张新杰的双亲也是这样故去的。

  “那就留下吧,咱们家有个小孩子,也热闹点。”

  “小秋哥,日军……为什么这次都跑到租界乱炸了,以后租界都不安全了吗?”张新杰不敢说出叶修的事,小心翼翼地试探道。

  叶秋没当回事,揉着眉心说:“因为九国公约。”

  “九国公约?”

  “蒋委员长选在上海打这次会战,一是没办法,二是上海租界多,希望在列强眼皮底下表现出中国抗战的决心和力量,从而赢得九国公约签字国支持。八月开始的会战,到现在咱们坚持了两个多月,七七事变的时候日军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,这下也破灭了。”

  张新杰似有所悟:“日本不能速战速决,所以列强打算干涉了?”

  “英法有点这意思,美国人还在观望,但日本人先急了,这次轰炸也算是示威吧。”

  “是这样……”那么仁鼎当铺被炸,只是一个巧合?

  叶秋冷笑两声:“什么列强,也无非欺软怕硬,挨了两颗炸弹,立刻老实了,蒋委员长寄希望于他们出面调停,必然要失望了。据说最近就要下令总撤退,你看最近多少人南逃,都是得到风声了。”

  两个多月用血肉碾压涂抹的战场,就这样空落落地,要结束了……

  “不说这个了。”叶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“在家里只说家事,新杰啊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你也老大不小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张新杰一听就知道不好,叶家妈妈去得早,叶秋虽然是双胞胎里的弟弟,但比起哥哥更稳重,有些事情倒是他给担起来了,比如关心家庭成员的终身大事。

  “前天赵家阿姨跟我打听你,就是南京财政部那边的赵家,说起她有一个堂侄女,和你年纪相仿,虽然没留过洋,但是胜在温柔贤淑,品貌十分过得去,你要是有意,我就跟人家约个时间。”

  “最近医院很忙的。”

  “能有多忙?”叶秋瞪他,“别搪塞我,再忙的工作,能把人谈对象都耽误了?”

  “小哥——”

  “要不要我给你们院长打电话,亲自请假啊?”

  “……不用了。”

  “那就这么定了,明天周末,下午六点瑞金饭店,一起吃个饭,然后请人家姑娘看场电影,票都给你买好了。”

  张新杰到底是不平,忿忿地道:“你自己都没有成家,总要打我的主意,你这是霸权主义,是强权政治!”

  叶秋似笑非笑:“我这是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

  张新杰屈服了。

  虽然十分不情愿,但答应过的事,张新杰还是放在心里,提前十分钟到了约定地点。

  六点一刻,有两个人姗姗而来,坐到他对面。其中男子问道:“张先生?”

  张新杰一头雾水,点头。

  男子道:“鄙姓齐,雪茵是我表妹,我不放心她一个人,就冒昧跟来了。”

  他旁边的赵小姐脸红红的,向张新杰致歉,声音细如蚊蚋:“对不住,表哥向来知道我胆子小……”

  “情理之中。”张新杰看这两人的情形,就知道今天是白来了,他反倒更高兴,便道,“我刚得知家中有点急事,不得不告辞,实在不好意思,两位慢用?”

  瑞金饭店规格比较高,庭院里假山流水,回廊曲径,饭罢散散步也是极好的。张新杰独自从雅间走出来,一转眼,看到个池子,清澈的水下铺了一层钱币,竟是个许愿池。

  大厅里隐约在放《月圆花好》,周璇前不久的新电影上映,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传唱“天涯呀海角,觅呀觅知音”,连带之前的歌也全都大火了一把。

  “浮云散,明月照人来,团圆美满今朝醉。清浅池塘鸳鸯戏水,红裳翠盖并蒂莲开……”

  张新杰在歌声里走到许愿池边,不知为何,忍不住就丢了一块钱进去,双手合十,默默念诵。

 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:“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?”

  张新杰猛地转身,连眨了几下眼,不远处树荫下站着的,不是叶修是谁?

  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失去,又在不抱希望之时乍然归来,人世无常,一至于斯。

  他两步奔过去,抓住对方的衣袖,这才相信是真的。

  “这么灵!”

  “什么灵?”

  “没、没什么。”张新杰还处在惊讶之中,“你,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叶修似笑非笑:“我来监督你相亲啊。”

  和叶秋真是亲兄弟,这副神态一模一样的。

  张新杰红了脸,急道:“我不是——没有——”

  “啧,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就走了,你这相亲也太失败了。这么没谱的事,不用问,是叶秋干的吧。”

  叶修拍拍他的肩,一脸安慰。

  “别急,改天哥给你介绍,肯定比这个好。”

  张新杰没来由烦了:“不用你管。”

  顿了顿,“不用你们管。”

  “行行行,你长大了嘛,自己做主。”

  还是像在哄小孩。

  张新杰心里转了几个弯,到底还是最关心叶修的处境,说道:“前天,熙和公园被炸,你没事吧?”

  “我就在你面前,这不好好的。”

  “那里出事,是巧合吗?”

  叶修看他一眼,笑了:“你倒机敏,不是。”

  张新杰心里一跳。

  “我的人里出了叛徒,那位齐先生,和你的赵小姐一起来的那位,我是跟着他来的。”叶修说。

  “他是……?”

  “他是一条鱼苗,我想知道大鱼在哪里。”

  “我能帮你什么忙?”

  “你啊——”叶修拖长了声音,在张新杰期待的眼神里,说,“好好吃饭,好好工作,好好相亲。”

  那边旋转门一开,齐先生和赵小姐并肩走出来,张新杰一回头的功夫,叶修已经消失在树木之间。

  相亲当然没成,叶秋问起来,张新杰只说性格不合,后来倒是对方那里道了歉,说事先不清楚自家女孩儿和表哥的事,得罪张先生了。又说那天之后表哥就不知所踪,问张新杰是否见过。

  叶秋气得要命,问都没问张新杰,直接把人打了回去。

  然后摸着宋奇英的小脑袋,惆怅地感慨:“还是让人欺负了,要是哥哥在就好了,虽然是个混账哥哥……”

  宋奇英似懂非懂,倒是怀里的小点用力“汪”了一声。

  张新杰对这些后续一无所知,这天夜里,他坐在床头,凝视手里的一张照片。

  照片上,叶修军装笔挺,笑意懒散而温暖,举着一只手,像在敬礼,又像是伸懒腰。民国二十年,叶修刚刚参军的时候,给他寄回这张照片。

  他的旧照片几次迁居,多半轶失,只有这张一直贴身藏着。

  当年国内局势不好,叶父吩咐叶修带他留法,虽则是求学,未必没有避祸的意思。叶父是政府要员,叶秋没能跟着一起出去。

  在法国的四年,学到了什么有点模糊,记忆里就是叶修带他吃这吃那,看各种风景。

  在大教堂巨大的穹顶下里随着唱诗班敬拜,看花窗里透进的光变幻着天文钟的人偶;在沃邦拦河坝上看小法兰西水鸟的倒影,讨论伟大的阿尔丰斯·都德;喂克勒贝尔广场的鸽子,浇公寓门口的白玉兰;从风格迥异的小餐馆心满意足地出门,在莱茵河畔的细雨里漫步。

  他问叶修,西方的河里有河神吗?

  叶修答不上来,突发奇想,拖了一截木头回来,嚷嚷着要做独木舟,划到河中央,然后跳下去,看河里到底有水神,有夜叉,还是只有贝壳和荇菜。

  简陋的独木舟没能达成心愿,下水就沉了,两个年轻人目瞪口呆,然后笑成一团,在河边打了一天水仗。

  晚上回去,他写了一首诗:

  “天边的津渡飘来一只船儿,摇摇晃晃,沉进莱茵河畔的梦里。”

  叶修瞧见了,取笑他:“这是情诗?写给谁的,带了‘沉’字儿,可不吉利。”

  他涨红了脸,死咬着嘴唇,不肯出声。后来一连三天都不愿意和叶修照面,叶修想了无数办法,最后坐电车跑了一个小时,帮他买来一大盒香草口味的哈根达斯,才把人哄转。

  “你呀,这么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样,怎么去讨你心上人喜欢呢?”叶修点着他的额头说。

  张新杰总算懵懵懂懂地知道,有些事,要长大才行。

  从那以后,他不再轻易脸红,不再随意跟叶修讲些孩子气的话,不再把心思都写到脸上,不再一言不合就用水蒙蒙的眼睛瞟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变得严谨端方,克己复礼。

  叶修十分惋惜,他却暗暗开心:他长大了。

  然而没多久,九一八事变爆发,叶修瞒着家里去参军,紧接着就传来阵亡的消息。

  距今,已然六年。

  古今恨,几千般,只应离合是悲欢。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。

  张新杰抚摸了一下相片,放回自己的钱包里,回身关了灯。

  夜深了,月光皎皎,透过单薄的帘布照进来,一片明澈。

  他一向作息良好,今天不知为何,竟心神不宁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  静谧的夜里,临街的窗子忽然发出刮擦的轻响,张新杰心中一紧,全身都戒备起来,手向枕头底下摸去,握住一把手术刀。

       今天周泽楷不在,家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
  “啪!咔嚓!”

  窗子开了,有人从窗子翻进来,走到他床边。

  张新杰感觉到那人沉重的呼吸,估摸了方位,反手就是一刀,没想到扎了个空。

  那人掐着手腕将他拿下:“是我。”

  “当啷!”刀掉在地上。

  “……哥?”

  “嘘,别出声,也别开灯。”叶修放开他,轻声说。

  他感觉手上湿湿热热的,借着月光一看,殷红一片。

  张新杰深吸一口气,扶叶修在床上坐下,也不多问,过去关好窗子,拉严窗帘,又悄悄取出药箱。用枕巾包住手电筒,然后才打开,小心避开窗子,照在叶修身上。

  “不用看了,一时大意,中了枪。”叶修漫不经心地说,“伤在胳膊,死不了。”

  外面街上,隐约传来人声和犬吠,叶修便住了话头,问:“有酒吗?”

  “有。”

  “去拿一瓶,倒在窗户外边。”

  张新杰依言,找了一瓶最烈的酒,挥洒在空气中,掩去叶修在附近留下的气味。

  “血迹和气味,他们也就这点线索,我过来之前简单止了血,附近都没留下痕迹。”叶修说,“他们不敢大张声势,天亮就没事了。”

  张新杰默不作声,用剪刀剪开他血淋淋的袖子。

  伤口一片狰狞,漆黑的皮肤皱成一团,还隐隐带着烤肉的糊味,触目惊心。

  “你——”张新杰拼命压低声音,“你烧了伤口?!”

  “子弹没打穿,点燃一下止血消毒。”

  子弹留在身体里容易感染,在缺少医药的情况下,用子弹里的火药点燃伤口,可以杀菌,而且可以立刻收住伤口,是个迫不得已的急救措施。

  “你能去医院吗?”

  叶修笑笑。

  枪伤,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好交代的,医院肯定会报告巡捕房,而叶修是个没有身份的人。

  张新杰明白,便咬牙道:“麻醉剂,白药,盘尼西林,血浆,我这里都有,现在给你取子弹,能受住吗?”

  叶修惊奇:“你家里备这些干什么,开私人诊所?”

  白药和盘尼西林还可以说家中常备以防万一,血浆那东西,怎么会有?

  张新杰不答话,用桌子把酒精灯微弱的光焰遮住,已经开始给手术刀消毒了。

  叶修便顺势躺到他枕头上,看着他熟练稳定的动作,也不再说话。

  麻醉剂对叶修这种受过专门训练的人,收效甚微,而且味道不好闻,但叶修没说出来这一点,锋利的刀子切开皮肉的时候,他放松了神经,做出一副被麻醉了的样子。

  张新杰的神情专注而凝重,额头上满是汗水,比叶修这个病人紧张多了,长长的睫毛时而忽闪一下,划过玻璃镜片,撩得人心里痒痒。

  他想和张新杰说说话,又怕吓着张新杰。

  只好装睡。

  许是太累了,朦胧间闭上眼睛,便没了意识。

  睡梦里似乎有人一直拉着他的手,同他小声地说话,说了什么听不清,又给他更换额头的湿巾。

  天仿佛亮了,又仿佛黑了,他也不在意,在睡梦里尽情地沉浮。

  久违的安全感。

  梦里,有白玉兰在盛放,香气氤氲,甜美了整个梦乡。

  张新杰伏在床边,握着叶修的右手,叶修一醒,他也醒了。

  连忙问:“哪里不舒服?”

  叶修笑道:“好得很,我家新杰的医术,也能独当一面了。”

  “你元气伤得厉害,少说话。”

  叶修听话闭嘴,然而没过两分钟,又说:“饿了。”

  张新杰立刻说:“我去做饭。”

  “想喝皮蛋瘦肉粥,家里有吗?”

  “家里没买皮蛋,我去腌肉,熬菜肉粥吧。你先喝点水。”

  冷热适中,搀着一点甜味。叶修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,赶他去熬粥:“我是胳膊中枪,不是半身不遂。”

  等张新杰出去,叶修目光闪了闪,一声不响穿好衣服,下床看了看夜色。

  昏迷的时间在预料之中,这期间都没人来打扰,说明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。不过还是要亲眼看看,才能放心。

  可惜了粥。他伸手开窗。

  “你去哪里?”

  叶修骤然回身,张新杰就站在卧室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时机正巧,神色平静,显然不是熬粥途中突然折回来,而是猜到他要跑,蹲在那里等着抓现行。

  “完了,小孩儿不好哄了。”

  张新杰一直不喜欢被他叫小孩儿,这次竟然没有不高兴,只说:“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情做,但今天不行,你伤口情形不太好,除非你以后想当独臂侠。”

  “我当然不想。”叶修坐到窗台上,“但有些事,我不做的话,许多人就连命都没了。”

  张新杰欲言又止。

  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我当年是接到了一项特别的任务,为了不暴露身份,也为了不连累你们,才假造了死亡的信息。这任务到现在都没结束,我只好继续舍生忘死。”

  “爸爸的身份,还怕你连累?”

  “你不懂。”

  “那你说点我能懂的事,”张新杰过去,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膝上,“你不能去,又不能不去,那就我来替你去。你要保守秘密,我不问情由,你只要告诉我,我怎么帮你?”

  叶修双手搭上他的肩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要一转手腕,就能把人放翻,受了伤的叶修也不是张新杰能抵抗的。

     却被希冀和坚定的神色晃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抓着他衣角,跌跌撞撞跑在他身后的孩子,如今肩膀和他一样宽了。

  “好,那你帮我一个忙。”

  “你说!”

  “你去百乐门,找一个叫黄少天的人,告诉他,斑鸠已食粟,该扎稻草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!”

  张新杰眼中神采奕奕,果然没有问任何问题,只重复了一遍这句话,确保没有丝毫差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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